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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我只是在關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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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我只是在關心你

因月經羞恥所以選擇避而不談,大部分女生都經歷過這個階段,陳昭月也不例外。

小學五年級,學校裏已經有很多女生經歷了初潮,偶爾有女生偷偷摸摸地藏著衛生巾去上廁所。陳昭月是在五年級快結束的那個夏天經歷的初潮,彼時是課間,她上廁所拉開褲子看到一抹鮮艷的紅。陳昭月懵懵懂懂,又急著回去上課,稀裏糊塗用紙巾墊在底褲上就跑了回去。當天放學回家,還沒等她主動說,就被陳湘茹先發現了。陳湘茹告訴過她,這是女生都會有的現象,不必感到難以啟齒。

但那個時候大家都覺得害羞,仿佛月經是一個放不上臺面的可恥秘密。如果她大大方方,會不會就成了奇怪的那一個?陳昭月不知道。只知道最開始她也藏著掖著,捂在口袋或者夾在書本裏,但凡有人多看過來一眼,就會感到一種被識破的緊張與窘迫。

有天早晨在廣場上做操,人群中突然一陣躁動。年齡小的孩子藏不住事,各個都不受控制地往話題中心看去,廣場旁的音響在朗聲伴著奏,廣場上的人卻一動不動,每天都做的早操動作已然忘得一幹二凈。

隊形按照班級排列,因此陳昭月很輕易就看到隔壁班的一個女生被圍在人群中,她的校服褲上沾染了大片鮮艷的紅色,最正常不過的生理現象在當時看起來觸目驚心,以至於引起無數人圍觀討論。女生手足無措地站立在原地,因為周圍的議論聲而身體發抖,指甲狠狠掐進掌心。

“她是不是來那個了?”

“肯定啊,我聽說學校最近好多女生都來那個了。”

“我聽說上周,五班有個女生還弄臟了班裏的凳子,請假到現在都沒來呢。沒臉再見人了吧......”

“天啊......這下她不會要退學了吧?”

男生女生的聲音堆疊成一個言語噴泉,嘲笑的、同情的、慶幸的水柱混亂打在半空中,再緩緩落下,將一個不會閃躲和自我保護的女童淋得狼狽又破碎。那個階段的陳昭月長得很慢,身高跟周圍的同齡人都差了一截,但在那樣的情境下,她再膽怯也還是鼓起勇氣擠了進去。

“看夠了嗎?”她聲音有點抖,音量也不大,只足夠讓周圍幾個人聽到。既然站出來了就決不退縮,陳昭月接著轉過去看向另一群男生:“還有你們,笑什麽?有這麽好笑嗎?”

她可以的,陳湘茹告訴過她,女性都會有生理期,這沒什麽好奇怪的。“你在家看到你媽媽來例假你也會這樣笑嗎?你覺得她來例假就不能去上班、去超市買菜、去公園散步嗎?”

她可以的,陳湘茹告訴過她,女孩子永遠不必因為來月經羞恥,哪怕不註意弄臟了褲子被人窺見,也要大大方方的。“每個女生都會有生理期,就算弄臟褲子弄臟床單甚至弄臟凳子,這都是可以清理幹凈的,不是你們以為的很臟的東西,更沒有見不得人。這一點都不值得被嘲笑,需要被嘲笑的是你們這些不去學習生理知識還把女生的生理期當作笑話來看的人!”

她把周圍人說得臉紅脖子粗,也把自己說得臉紅脖子粗。當時的陳昭月自己甚至都還無法完全去理解自己說的,她只是記得陳湘茹教給她的道理,以及母親這個角色的正確示範給予她的勇氣。於是她學以致用,在人群中冷眼看著每一個看笑話的人,然後像是武林故事的俠女,拉上那個垂頭啜泣的女生,擠開水洩不通的人群,就這樣大步離開了操場。

那件事情之後,陳昭月在學校一戰成名。

五裏開外的男生看到她都抱頭逃竄,女生那邊倒是有些不一樣。有部分人覺得她強勢得不好相處,有部分人封她為正義使者,總之,不管是害怕或者敬仰,大部分的人都不敢主動接近她。除了那個在操場被她帶走的女孩兒。

那也是陳昭月人生中第一個真正意義上能稱之為朋友的人,可惜這段友誼沒有持續太久,她就因為陳湘茹的工作變動、房子遷移轉了學。在她們都還不會運用網絡且沒有個人通訊工具的年紀,一次轉學就能叫停一段友誼。

......

徐咨閱沒想到還能聽到這樣一段故事。事實上,相比起當事人的淡定自若,手忙腳亂的人反而是徐咨閱。夏天這麽熱,他來來回回地跑,頭發早已被汗打濕,碎碎地貼在額前。陳昭月等了沒多久,等來他帶回的幾樣東西——濕巾、幹紙巾、衛生棉,甚至還有一件外套。

器材室旁的衛生間不分性別,徐咨閱站在門口一動不動,隨時候命的架勢。陳昭月想笑,要不是身高不夠,都想拍一拍他的肩膀讓他放輕松了。“你緊張什麽?”

徐咨閱也不知道自己緊張什麽,或者也說不上是緊張,只是還沒從一連串的事情中反應過來。剛才他陪著陳昭月來到衛生間門口,陳昭月托他回去找鐘期念,這樣的情況下,她甚至還能冷靜地預判鐘期念也許不在教室,於是事無巨細地交代著她的東西都放在什麽地方。他感覺他應該嚴正以待,但陳昭月的姿態過於放松,顯得他都有些“小題大做”了。

但還是要嚴正以待。“不緊張,我只是關心你。”

“那我這兩天讓你關心好幾次了。”陳昭月實話道。又是白粥又是感冒藥又是外套,現在甚至還要幫她拿女性衛生用品。陳昭月

徐咨閱聽到她這麽說,反而放松了下來,回了一句:“我巴不得。”

“什麽?”陳昭月以為自己聽錯。

“我說,我巴不得。”他不介意重覆,卻不知出於何種心裏,沒再直視她,而是把她需要的東西都遞到她手上,外套自己拿著。“去吧,我在門口等著,有事叫我。”

陳昭月莫名感覺手上的東西有了重量。

等從衛生間出來,陳昭月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時間,馬上要到搶飯時間,一節體育課就這麽耗沒了。徐咨閱看到她擦幹手,很快把外套遞過來。

陳昭月沒接:“就不糟蹋你的外套了。”她剛剛簡單處理過褲子,用濕巾擦了幾回,還是有擦不去的印記。弄臟自己的褲子她沒覺得怎麽樣,被他看到也沒覺得不好意思,但弄臟他的外套就有點......

“穿吧,晚上還要上課,凳子臟了還要處理。”最後補一句:“反正我也不愛穿。”

陳昭月沒怎麽見過他穿除了校服以外的衣服,上一次在東亭公園看樂隊演出,他穿了一身黑,昨天借給她的外套也是深黑色。這個年紀的男生都喜歡故作深沈,服裝顏色都往深色系挑,只是他的眼眸又總是跳躍著亮光,如此再深沈的顏色在他身上也體現不出沈悶,不經意就晃了誰的眼。

陳昭月發現自己很難拒絕這樣的人,她沒再說推拒的話,接過這件尺碼一米八的外套穿在自己身上。衣服長度直接蓋住大腿,陳昭月整理好領子,兩人一起離開器材室旁的衛生間:“走吧。”

“去哪?”問出這個問題前,徐咨閱已經跟著她走了。

下課鈴正好響起,陳昭月先一步踏出門口,語氣輕快:“請你吃晚飯啊。”

臨北實驗對面有一條小食街,是陳昭月大部分時候解決晚飯的地方。上高三後,休息時間變得更加緊迫,她的中晚飯幾乎都在學校解決了。許久不來,周姐看著都不太歡迎她了。

兩人排著隊點單,陳昭月讓徐咨閱先點,探著頭跟制餐臺前的周姐說話:“周姐晚上好,我帶我同學來了。”

“你同學也得好好排隊。”

陳昭月瞬間皺了皺鼻子,周姐在前面開始催人,“快點,早點早做,後面還有人排隊呢。”

徐咨閱沒吃過這家,這下也不好再回頭磨蹭地問身後那位老顧客,直接說:“來個招牌的就好。”

“買單,即點即買。”周姐手上動作熟練,一個眼神都不分給他,說的話也是對新客人說過上萬遍的:“站著等,我這裏不幫端碗上桌的。”

“我再一起給。”陳昭月再次探頭,阻止徐咨閱要付錢的動作。

“人高馬大的男孩子,好t意思讓你掏錢啊?”

徐咨閱:“......”

陳昭月已經掏出手機,爽快地買了單:“我的人當然我來罩著了。”

......果然是俠女。懂得經詩識得文韻,路見不平勇於發聲,大方慨慷喜好請客。徐咨閱微側著臉,低頭看她身形板正地站著,身上穿的還是他的外套,這麽熱的天氣,悶得臉都紅了,接觸到店裏的暖氣才舒緩一些。他下意識也挺直腰,嘴角不經意揚起。

“那就謝謝陳組長了。”

制餐臺被擦拭得油亮,忙活了一天,臺面竟然還很幹凈整潔。收銀雖然有現下最先進的科技,服務形式卻又很“簡約”,這店裏找不出第二個服務者。名叫周姐的女人動作熟練又快速,有條不紊地把米線從湯中撈出,一手剪刀一手筷子,配料就這樣呈在了碗面上。徐咨閱不太了解地方的餐飲文化,也無法評價她的手法是否地道,只覺得她雖然態度缺點耐心,做起事來反而格外有條理有秩序。

徐咨閱等在制餐臺前,這時突然想到:“不要蔥花......”

話音未落,湯汁奶白的米線上已經被倒扣一大勺蔥花。

“......”

“有人請客還挑呢。”周姐不鹹不淡地來了句。

陳昭月在他身後悶悶地笑出了聲,試圖收斂還是沒收住,伸手扯了扯他的衣擺,含笑道:“你先去占位置,我馬上來。”

徐咨閱很快接受了現實,端著碗轉身先去找位置。

店面開在小食街的末尾,地方本就不大,這會兒下課時間,店裏烏泱泱的人。徐咨閱眼神敏銳,發現有一桌客人吃好了準備起身,趕緊過去搶占先機。他這邊剛放下碗,陳昭月那邊就過來了。

凳子上還有別人屁股墩子的溫度,他們都沒急著坐,陳昭月往煙氣繚繞的那頭喊:“周姐!”

周姐探了下頭,瞬間領悟她的意思,回喊道:“自己收拾收拾,我沒空!”

又是這樣!陳昭月嘆氣,把上一桌客人吃過的碗筷挪到墻邊,徐咨閱配合著,抽了幾張紙巾擦凈桌上的油漬。兩人這才坐下來。一個感冒沒好全又碰上生理期,一個嗓子還啞著,徐咨閱垂眼看著奶白的湯上浮掛的米線,賣相清淡得看不到一點紅油,怎麽看都像是病號餐。

但是因為是兩份,看上去別有一番風味。

徐咨閱出神了一會兒,忽而聽到對面人的聲音:“周姐看起來很兇是不是?”

她點的也是招牌米線,不過多加了一份叉燒,她把兩人的碗換了個位置,沒有蔥的那一碗給了他。

那是看起來嗎?徐咨閱回想了一下剛才的場景,隨後違心地說:“還好。你經常來這兒嗎?”

他從自己碗裏夾走大半的叉燒肉,放到她碗裏。陳昭月開心了,擡眼和他對視的時候笑起來:“嗯,不過這是我第一次帶人來,一般人我可不告訴他的。”怕要排長隊。

徐咨閱攪動食物的筷子頓了頓,眼睛一瞬不離地落在她身上。陳昭月沒發現他的異樣,自顧自地介紹道:“等你來多幾次,就會發現,周姐只是表面看起來不太好相處,其實人特別好。店裏所有東西都是周姐自己做的,別看店面好像很老舊,這裏的食材很新鮮,當天剩的東西周姐會給流浪狗吃。”

很長的一段話,徐咨閱挑了自己最感興趣的一句來接:“那下次我們再一起來吧。”

“好啊。”她的聲音總是不急不躁,此時摻了點愉悅,因為吃到了愛吃的。“不管什麽時候,只要過來這裏吃上一碗,就感覺心情都放松多了。”

她慢吞吞地把自己碗裏的米線繞到筷子上,另一只手用勺子盛起一口湯,吹一吹,先喝下一口爽口的湯,再開口的時候已經轉讚美為控訴了:“哪裏都好,就是怎麽都不肯幫我把米線端上桌,有時候明明沒在忙!”

她似乎發出了一聲不滿的哼聲,很輕的一下,被徐咨閱捕捉到了。她雖然在說著話,其實註意力大半都在米線上,好不容易把米線吹涼,又紮進湯裏泡一秒再撈上來,這才吃下第一口。

作為陳昭月的組員,組長的學習效率是有目共睹的,既有計劃又有行動力,怎麽看都是很幹脆利落的一個人,偏偏在吃飯這件事情上這麽與眾不同。不管是早餐的小包點,還是正餐的粉面飯,甚至是一個飯後水果,她都能吃出一種內行人品紅酒的講究。桌面也永遠保持得幹幹凈凈,大概是因為要看書?可惜今天她沒帶書出來,只能盯著桌面醋瓶的原料表看。

徐咨閱都找不到自己嘴角揚起的原由,他的目光移轉不開,等她吃完嘴裏的東西,才開口問:“你平時吃飯都這麽不著急嗎?”

大概是類似的問題聽多了,陳昭月沒什麽大的反應,甚至只是擡頭看了他一秒,又重新低下頭,繼續吹下一口燙嘴的米線。她肯定地點頭,語氣認真:“你想啊,吃飯是需求,是我們需要它,這又不是任務。任務是用來完成的,而個人需求被滿足是一種享受。如果為了吃飯快就狼吞虎咽慌裏慌張,那我就不想吃了。”

難怪這麽瘦,這麽忙的學習生活,估計她要少吃很多東西。

從那個雨夜之後,兩人相處的大部分場景都離不開吃飯,在學校裏總能看到她認真學習或吃飯的樣子。她的學習效果當然顯著,吃飯的效果卻不怎麽看得見——那兩條纖細的胳膊被裹在他的外套裏,只露出兩節白皙手腕。

徐咨閱用幹凈的筷子在湯裏攪了攪,再次夾起剩下的幾塊肉放到她碗裏:“吃吧。”

陳昭月看著碗裏多出的兩塊肉,眼睛都亮了:“你不愛吃叉燒嗎?”

陳昭月剛剛點餐的時候沒想這麽多,她最愛吃周姐做的叉燒肉,又習慣了點一人份的。剛剛把沒蔥花的那碗給了他,又不好意思讓人把肉也換過來,顯得她多小氣似的。他能跟她分享一半,她已經很開心了,此刻他卻把最後兩塊也都給她。陳昭月的心思為這幾塊肉千回百轉,還是分給他兩塊:“你嘗一嘗呢,說不定會愛吃。周姐手藝很好的。”

她真的,好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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